儿时乡味何处寻
文: 馋界禅宗
鱼大侠是多年前在法国做红酒代理时认识的好友。这位仁兄,为人讲义气、慷慨、豪爽, 没有一般商人的滑头滑脑,大侠古今中外、历史地理、趣闻不少,一帮弟兄都愿意和他一起聊天,
我们在法国曾经一起度过很多有趣的时光。
享受美食是我的追求,有句流行的话:吃什么不重要,与什么人一起吃才更重要。确实,在当下浮躁的社会, 应酬、聚餐大多功利性太强,面对着一桌美食, 各自心怀鬼胎, 言不由衷,我总是如坐针毡。幸好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,有条件刻意远离媒体、避免使用现代通讯工具,能自主掌握有选择地参加一些有意思的聚餐。而不断出现的食物安全事件,使我几乎不去外面的餐馆吃饭了。
一旦觅到好的食材,圈内的好友就会相互联系,到自己或者是朋友开的餐厅、公司食堂或者是家里面,大家一起动手,交流、切磋、品味、享受。而每次只要是有鱼大侠参加的聚餐,
我几乎都会参加:品尝美食,听鱼大侠天南海北的漫谈真当是一种极致享受!而所谓好的食材, 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, 而是一些以自然方式生长的具备食物本真原味的应季普通食材。这样的食材在儿时每天都能够吃到,
现在却真是要花费一番精力才能够找到。从这一点上来说,真的无法说现在的社会是比以前进步了还是退退步了!
这次接到大侠的邀请, 要我前去体验一下他的有机农庄,
自然是欣然向往之。体验之后感觉极好, 并暗自庆幸:有了一个可靠的食材来源了!
馋界禅宗竟然成为本人的江湖招牌,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本名。儿时的外号一直陪伴我到如今也算是专业对口了!
自小在浙江农村长大,吃是最大的享受,一帮小伙伴成天就是到处找吃的,
被村人称为一帮“馋老呸”。 小时候物质匮乏, 经常是主食也不能吃饱, 觅食的主要方式就是自力更生,
上天入地,穷尽手段只要是能吃的, 都能够弄出无限的美味来。很多美味,对于现在的城市人来说可能听都没有听说过。比如说捉知了:把蜘蛛网搅扰到长竹竿上,
在水里面浸一下, 顺势用手一捋把浸湿的蜘蛛网丝捋到竹竿的顶端头上, 形成了一个粘性极高的小球。循着知了的叫声,看清楚了,把竹竿顶部的小粘球粘住知了的翅膀, 知了只能在惨叫声中被捉住。
捉满了一包知了,到灶台上扔进炭火堆, 不一会香极了的烤肉味传了出来。拨开烤焦了的外壳,露出脊背处的全精的知了肉,那个美味是真的是只能体会无法言表的!
村里有个被归类为牛鬼蛇神一个旧私塾先生,外号“万老饕”。
这位老先生颇有些来历,年轻时还在欧洲留学过几年,见过不少世面,归国后在上海的大学任教,
据说几个学生后来当了民国大官。 当然后来这些经历就成为负面资产了,好在没有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,而且为人极为谦卑、和善,倒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折磨, 和他的儿子一起栖息在一间半破房里,
苟且余生。我们一帮“馋老呸”经常搞到一些应季野生食材, 不敢回家烹调, 就拿到万老饕住的破屋里面, 他不但能够指导我们如何烹调, 而且还有一口法国产的铁锅, 烹调效果极好。可能是见我悟性不错喜欢动手学做菜,万老饕对我特别关照,曾经露过几手绝活,教会我做几样西洋美食。
“馋界禅宗”这个外号也是他给我取的。我在多年后选择去法国留学,并且决定以美食、美酒为业, 与这段经历很有关系。他的儿子阿祖,
年长我五岁, 不喜欢动手做菜, 但是品尝、评论美食水平极高, 对于美食的及其精妙之处能够用极为地道的评论表述出来!我们一祖一宗的“祖宗”二人组合, 名声很大,
以至于附近几个村子里有办酒席的都会邀请我们“祖宗”二人组去, 我来做几个拿手菜、阿祖来品尝、评论、把关。也使得我们经常有机会尝遍美食!
七十年代末的改革开放使得海外关系也放开了,
万老饕带着阿祖投奔亲戚定居大马,十年前万老饕仙逝于大马。
去年却突然得知阿祖回到杭州定居了,
马上安排见面。谈话自然离不了吃。利用我的便利, 自然是吃遍杭州所有的好去处。但是阿祖抱怨,在大马热带瓜果蔬菜生长迅速, 个头也大,味道却相去甚远, 怎么却吃不出儿时的乡味来。这次到了杭州,
高档馆子、私房菜馆、人气小店也吃了不少,但是也找不到感觉。阿祖希望我能够陪他一起回到乡下去寻觅儿时的乡味。我自然是欣然奉陪。
离乡进城多年, 乡下也没有什么直接的亲戚。
只能是联系到远房亲戚, 前去觅食。 村里变化很大。溪流里的水不如以前清澈,绿化倒是搞的不错,但是大树很少, 大多是栽了几年的新树。我精心准备了食谱,拟出了清单和烹调方法,
交给远侄媳准备起来。乡下早已经用液化气了, 但是为了还原当年的场景, 特意安排了柴火土灶。
菜上桌了: 红烧肉:先干煸至焦黄,再用黄酒闷加土冰糖、酱油,装大海碗;蒸茄子:茄子切成六瓣,
蒸熟, 拌上熟菜油、洒上碎蒜头, 加生抽, 装大盘;红烧小溪鱼、青椒爆炒螺丝;炖土鸡煲;肉烧百叶结。韭菜炒鸡蛋;蒸发糕; 都是当年吃过的家常菜。
阿祖端坐在八仙桌旁,一一认真品尝,
仔细回味, 时而神情凝滞, 时而闭目回味, 似乎在努力寻找当年的味道。 但是, 阿祖的表情分明在告诉我,他没有找到儿时的乡味。 儿时的味道有极为强大记忆力,这是无法改变的乡绪。
但是,大棚反季节蔬菜自不必说,
农药、化肥、追求新奇的新品种、保鲜、催熟等各种非自然的人工干扰, 彻底摧毁了记忆中的美好的儿时乡味。阿祖颇为失望地说:“回到村里物是人非, 变化太大了, 尤其是吃的。就说这韭菜炒鸡蛋,
这韭菜看起来犹如小麦叶一般粗壮, 嚼起来没有一点韭菜的真味!以前的韭菜要细小的多, 但是极香!”
远侄媳答道:“你说的是本地韭菜,
早就没有人种了。本地品种产量小,卖不出价钱,根本赚不到钱,谁愿意种啊?”。
阿祖叹道:“现代人毁了美食美味啊,
我倒是宁愿100倍的价钱来买自然生长的本地土种蔬菜, 但是有钱也吃不到了啊!”
夜晚, 我们在村里大树下乘凉,躺在竹椅里摇着蒲扇,一起聊天。阿祖潸然到:“想不到乡下人也是在挣快钱,全球化无孔不入啊!3个月的鸡, 4个月的猪, 怎么能吃? 以前甲鱼要七年的才成熟滋补, 现在用乙烯雌酚催熟4个月就上市。到处是全球化的‘快餐味’,悲哀啊!”
我也附和道:“是啊, 你听,我们小时候在这仲夏夜里到处是蛙鸣、虫唱,
现在却没有听到几声。现代的快节奏种植方式摧毁了整个生态链条,农药不仅仅杀死了害虫, 也杀死了青蛙、蚯蚓、蛇, 剩下了农药残留、重金属残留、污染了整个食物链。化肥造成了土地板结,整个土地变成了一个生产机械,
没有修养生息、没有灵魂。我们吃了这样的食物, 也没有了乐趣, 更没有了健康!”
我又安慰道:“阿祖啊, 人在不同阶段考虑的问题不一样,总是要先吃饱,
再考虑吃好。现在已经到了这个阶段,大家逐步发现自然生长的蔬菜好, 也会愿意出大价钱来买。 一旦形成势头,那么种植自然土种蔬菜也就有利可图, 也就会有人来种植了, 进入良性循环。我回去打探一下, 找到这样的去处,我们再一同去吧。”
说实在话, 儿时那段时间虽然物质极为匮乏,倒确实感到无比的快乐! 现在物质丰富了, 快乐却少了很多。 而且很可惜,现在环境破坏严重,
即使在农村也很难找到儿时的乐园了。在市场上也很难觅到地道的食材,能够搞到一些好的食材,也就奔大喜普。 “馋界禅宗“的招牌倒也帮了我不少忙, 所以一旦哪里出现地道食材,
我也会最早得到消息, 还有一些朋友就直接邀请我前去品尝了。
这次到了大侠的农场, 住了一天就激活了我味蕾记忆的儿时美味。马上安排车去接阿祖过来一起体验,到了农场阿祖也不休息,马上要我带着他在农场转一圈。看着农场种植的蔬菜、养殖的鸡、猪,还有田间劳作农民。走着走着,阿祖的表情一直在变化。
阿祖说:“民以食为天啊,
许多道理说起来玄妙, 其实最简单的是味蕾的直觉。食真味、人从容、社会和谐、国家安宁! 我们已经失去了美好的乡村, 但还是可以建设出和谐的新型农场,找回儿时的乡味。土地是有灵性的,不要过度索取,
让万物慢慢地自然地生长, 土地就会回馈给我们最好的食材。要按下浮躁的心态,人们才会归于心平气和, 社会才会和谐。”
我们一起慢慢走回到研究所,
食堂里一桌饭菜已经备好。满屋的香味飘过来, 阿祖说道:“好熟悉的香味啊!”
我们在八仙桌旁坐下,都感觉饿得不行了。阿祖不再说话,开始对每个菜认真一一品尝,不时地闭目咀嚼, 细细回味。 在尝遍了每一个菜之后, 阿祖举起酒杯向我敬道:“终于找到儿时的乡味了!真感谢你的这次安排!”, 说话之间阿祖的眼角分明流出了眼泪!
餐毕我们泡了一壶茶, 继续聊着儿时的快乐时光。阿祖长叹一声,
说 :“美景环绕、美食相伴、活在当下、夫复何求?!”